——我对上世纪八十年代“甬江畔本土西洋画群体”的参与和印象
陈志光
上世纪文革开始时我在五中读初中,教美术的是尤甦老师,他对学生很好。我到他家里看过一大本一大本的水彩原作,画的题材多是宁波的街巷河埠,画风也是当时张充仁、哈定的路子,但更老实一些。文革期间我无事做,在家画画,临摹华三川的连环画,临摹海军创作的麦贤德宣传画,把玉石拿来雕出一个“老三篇”。不认识别的画画的。在姚江边认识画写生的张仪,邻居王老师领我去见工艺美术厂的杨生良师傅,并听人说宁波画画最好的是王守华和毛国富。就跑去解放路口的工艺美术服务部看王守华画毛主席像,跑到原工商联总部正筹建中的“红太阳”展览馆,看一帮人画画,有毛国富、何月桂、王华云等,一句话也不敢说。站的时间长了,有个画画的好像是王犁问我,你是谁?我说只是看看,就给轰出来了。
那个时候在宁波,除了复制领袖照片和宣传画外,我们所能够见到的所有本地创作的“美术形式”,就是勾线连环画。主要原因是它易于画,且资源丰富,拈手可得。上海是连环画首都,宁波挨得近。方增先的“说红书”样式的新人物画已经在65年问世,由于难度高,只有少数如王守华等能够画,美术圈总体上仍是以线描或以线描为主的中国传统画法。能见到的“西洋画”,即是印刷品或者印刷品的复制。西洋画的色彩通过印刷,比中国画的笔墨走失更多。何况广为露面的宣传画走红光亮路线,难显西洋画的真面目。即使是“革命化”的油画,有能力创作的也都在宁波以外。
例外不是没有,当时我在宁波能够见到的不很革命化的水粉画印刷品,有哈琼文1959年画的“毛主席万岁”,画的是一妇女一儿童,形象非常美(尽管后来还因为太美受到了指责)。还有,1963年在国内刊物报纸上广泛发表的张文新的“间苗”,是我眼里最漂亮的西洋画的代表。这幅画的色彩、人物造型和画面构成、画面的黑白关系及运笔… … 更重要的是其画面的旋律美感,以及作者通过上述诸项所表现出来的激情,简直无与伦比。发展到六十年代的苏派绘画,其特点不外运用大块黑白对比、大笔触,加上沉稳的灰调子。它有别于欧洲和俄罗斯油画,非常专注于表现蒸蒸日上的工农生活。由这个角度出发,“间苗”深得苏派绘画真谛,是最典型的中国画家的苏派绘画作品。
文革开始三年后我去了北大荒。那时,我们知青绘画爱好者所能接触到并崇拜的仍是苏联风格的绘画,我们学习模仿的劲头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我们用苏联“星火”杂志插图的风格画速写,用炭笔、用黑白、用明暗、用色彩画报纸和展览会的插图,创作北大荒版画。回到宁波已是十年后的1979年,我的朋友们说:“黑风来了!”指的是我从黑龙江来,用黑白明暗画法作画。同年,赶上了“建国三十周年美展”,我有两三幅版画水粉画参展。那个时间正是好时候,一切都在复苏和重建,全国到处都有新的画展。
谈起那段时间的宁波西洋画,一定要提画油画的王志艺,搞版画的金世忠,做雕塑的茆伟农、周贤康,画风景的胡文明。他们是我在展览馆工作时的长者,我常和他们一起挤时间画静物。下班后我和冯伟、杜刚等五六伙伴一起画头像。王志艺的两幅油画“新居”和“喜讯”是市美展上的重头作品,造型坚实,可惜他很快去了苏州教书。我见过杨古城大量的油画棒作品,色彩斑斓富有装饰味。王华云的电影海报,王庭贵、胡瑾华、谢信龙的装饰画,胡成祥、王祖和的漫画都非常之精彩。后来每次市里开美展,以绘画作品包括主题画在西洋画类别上露脸的就都是二、三十岁年轻人了。也就是本次展览参展的一拨。
我们中间,要说“本土派”,林绍灵最正宗。他把根基扎在宁波丝毫不曾动摇。陈峰八十年代就北漂到北京圆明园,至今仍然“两栖”。王大伟、门建成和我属“还乡团”。大伟先在北大荒,后到前进歌舞团,门建成在青岛当海军的美术员,孙佩梁在南艺深造,杜刚追随“海派”,隔三差五在上海专注于印染、学李山画法,任昌久做腻了老板后,近年来也在北京宋庄开了工作室。胡谨卫和陈志光一样,过了八十年代分别去了美国和澳大利亚。但其实谁都没有真正离开过,脚离开了,心从来没有。看到过我的自我介绍的,都知道我的名字后面总有一个“宁波人”的注脚。八十年代的宁波,我们这一拨都纷纷汇拢过来、聚在那儿,正如文化复甦、艺术兴起的旋流的一个汇集处。
在创作风格上,胡谨卫尝试起各种现代元素。陈峰走的更远,冲出写实主义藩篱。就我见到的而言,他在画面中引进了诸如超现实主义的达利元素,后改为抽象山水,善于运用不同材质所制造的肌理效果。其余的我们几位,据我看仍然沉迷于写实与写意之间,被形、质、趣的魅力所惑,孜孜不倦于通过造型、色彩和笔触所营造的主题,来表达思想或者情趣。或者什么也不表达,只是探寻油画、丙烯、版画艺术语言的天地,一窥再窥其中的奥秘。下面是我的零星记忆:林绍灵八十年代的油画印象很深的是一幅黄昏阳光下色彩绚烂的人物组合,结构清晰,冷暖色运用娴熟,油画感强烈。林绍灵还有以宁波风光为题材的火柴盒装饰画设计问世。王大伟在北大荒创作的套色版画“牧归”称得上为他的招牌作品。门建成的几幅油画,一幅是纪念碑式的人物组合,一幅是席地而坐的两个人物。我看到时被其透明亮丽的色彩和笔触的律动所打动,他从青岛带来的这种只有在油画里存在的色彩,在我套色版画的色谱里完全找不到也无法想象。可以这么说,这种油画色彩,就我的眼界所及,还没有在宁波出现过。任昌久的画总是充满激情,从不循于旧规。记得他的一幅自画像,不平衡构图,上半部空空的,头像压在画面的下半部。孙佩梁静悄悄地走在他的学院派道路上,画着长期作业,写着论文,要厚积后薄发。杜刚则在他的风景静物画中呈现出熟透了的灰而明快的色调。这里的几位,几乎在整个八十年代里的每年一到两次的省市美展上从不缺席。我在此段时间前后创作的版画有“白云”、“春的消息”、“雏凤清于老凤声”,水粉画“春到湖畔”,油画“佛国行”、“泳池边”、“正月的阳光”,连环画“田水哗哗”、“泼水节”等。1984年以浙江美院油画系为主的浙江油画研究会成立,门建成和陈志光成为首批建会会员。
1988年,市展览馆举行“人体素描展”,展出了孙平、陈志光、林绍灵和门建成的五十多幅人体和头像素描作品。在宁波为首次,观众反映热烈。这些作品得益于我们一起在市教育学院美术师范专业的课程中长达几十小时的人体写生作业,模特儿从杭州雇来。我们的教师是浙江美院毕业的孙平和中央工艺美院毕业的李晓军,他们的年龄比大部分学员要小,却是异常称职的教师。担任课程教授的还有上海著名画家周有武、教研室的李霞萍老师。
怎样来看待八十年代宁波西洋画的水准和面貌?我确实不能用灿烂或辉煌来形容,但必须看到:一,除了王公懿1980年的“秋谨”和1985年底的“新空间画展”,浙江的西洋画在整个八十年代,也同样有点沉寂。二,宁波市区固然没有活跃的科班出身的西画人才,但环观杭州上海,老画家老教授统统受到了冲击,或者情绪压抑而缺位,业余半专业的成为了创作的主力并得到了施展。这些情况与宁波的没有太大的不同。我们的同龄人沈嘉蔚、陈宜明、刘宇廉正是这批人的代表。三,宁波的西洋画在八十年代之前,从未出现过“群体”。宁波文化中的西洋文化成分,廖若晨星。宁波的文化即民间文化,宁波美术即书画美术,传统戏剧文化几乎是宁波文化的全部。而这种戏剧文化在八十年代流行音乐的冲击下,颓势彰然,而在迎接新兴外来文化时也大感不适,适衔接能力并不强,空白与落伍感甚至比美术界还要显著。四,宁波西洋画群体的产生,在大势上借助于来自全国的文化复甦,也得益于知青、军人回乡带来的外在影响,其部分且具有全国性影响的新能量和新水准。使得此群体从无变成了有,迈出了第一步,铺就了第一块坚实的基石。
如果我们把目光从八十年代往后看,九十年代初全社会掀起经商潮、下海潮,这在一方面繁荣了一些公共环境艺术,但又极大的冲击了原本需要静心研究的架上创作艺术。人们纷纷作鸟兽散,各奔其行了。当我们再回首八十年代那段日子,我们猛然看到了他们的群体性辉煌!
宁波这个地方,曾经的火车终点站,现在的国际港口交通枢纽,西依杭城、北临上海,商品流通和文化交融的汇聚点。也许可以这么说,八十年代,是宁波西洋画的成型期,是宁波现代文化的起步点。
(本文不涉及现市属各县。“甬江畔”意指宁波市海曙、江东、江北老三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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